逆流向上2
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内摆了四张高低床、两个地铺和一个矮桌，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杂物。因为房间实在不够，便江一个较大的储物间临时收拾出来，摆满物品的逼仄房间让人透不过来气，只有刘希婕精神状态最饱满：“老娘，终于，休！息！了！“
苏萱婷头也不回：“也就你精力旺盛，大家都累的不行，你看看谁愿意搭理你吧。”
“刘姐，你还是快休息吧，估计过会又要上去了。”另一个实习生张潇睿铺着床，勉强给面子的说了一句。
而梁天累的动都不想动，饭都没吃，脱下来防护服就瘫在床上了。纵使平日里再如何绅士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还是让他屈服了。
陈歆韵勉强的勾起嘴角：“晚上好。”
过了一会，大家心事重重的坐在桌前，在沉闷的气氛下吃着泡面。
“我毕业以后就回家当了一名医生。我的父母都是党员，从小就给我灌输家国情怀……我一直想为国家做点什么，当时医院一说要支援武汉，我就直接报了名，我爸妈一听我要支援武汉，只给我说了四个字，注意安全……还有我爱人，他也去抗疫了……来武汉之后，我还没和他们任何人联系过。”刘希婕看着碗里的面平静的说了好长的一段话。
“你老公也是医生？”张潇睿也是个话多的学生。
“军人，咱刘大医生可是对国家有着深厚感情的。她嫁不了国家，只能嫁军人了。”苏萱婷打趣。
“吃还堵不住你的嘴。”刘希婕笑着回应，“你们呢？介绍介绍？”
苏萱婷率先开口：“苏萱婷，山东，和希婕一起来的。当时我没那么多家国情怀的想法，就想着提升一下医术，看看能不能升个职位，就和希婕一起报了名。我都没敢和我爸妈说我是来的传染病医院，我就说是去普通医院帮忙看看……只是可惜了我这张脸和头发啊……我以前也是个美人来着……哎对，你们要有单身男的介绍给我啊，我也想结婚。”
“我叫张潇睿，武汉本地人，是来医院实习的。本来说我这种应该留不下来的，但是我想试试，反正也是积累经验。我最一开始说留下来的时候，我爸妈骂了我一顿，就觉得有那么多人了，少我一个也没什么……但我还是来了，可能也是……家国情怀？我不知道……不过我分手信都写好了，如果我好好出去了，我就去娶她……如果我出了点什么事，她估计要哭鼻子了。”
“别胡说，你女朋友还等着你回去娶她呢。”梁天皱了皱眉头，“我叫梁天，四川人。”
“然后呢？这就完了？”苏萱婷不可思议看着他。
“然后？重庆第四军医大学，刘医生的同班同学？”
“你是希婕的大学同学！”梁天点了点头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。苏萱婷无奈：“行吧，看你长得帅的份上，就不问你了……”她转向陈歆韵，“你是叫陈歆韵吧？”
“嗯，我是四川人。我是因为我妈来了，我就过来了。”
“阿姨也是医生！这就是上阵父子兵吗。”苏萱婷不禁感叹，这家人是真有勇气啊。这要真两个都出事了，那家里就要挂俩照片了。
“是崔芳医生吗？我感觉你们长得挺像的。”刘希婕的观察永远细致入微。
“对，是她。本来觉得妈妈来了，我就还是不要来了。但后来我害怕我妈没人照顾，就过来了。”陈歆韵点点头，一时半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，刚刚有些热闹的氛围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。
突然，一阵压抑的哭声打破了沉默，是陈歆韵：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，我就是……
“我就是觉得……已经那么久了……可是死亡率还是在一直上升，一直都在死人，死人……这几天抢救的时候，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抢救无效……
“我几乎每天都在宣布死亡时间……我真的受不了……明明让病人从生死攸关里回来才是我们的责任，明明抢救成功才是我们最常说的话，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……为什么还在死人……
“特别是今天抢救的时候，我就看着病人的心率变为零，我就让他的生命从我手里溜走了……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……什么都做不了……”
大家静静的听着，看着这个平日里温柔淑女的小护士突然发泄情绪，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失态了……”她哽咽着，连话都说不成一句，大家只能从零零散散的几个字里勉强拼凑出她说的话。
刘希婕心疼的把她抱住，拍拍她：“相信国家，相信我们，相信自己。终有星光越重洋，我们都会平安无事，我们会成功的！”
“嗐，来之前我觉得，我来了，一定能治愈这些患者，让他们重新站在蓝天之下……但我现在已经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了。现在不仅仅是死亡率在上升，医院的医生感染的也变多了。其实我还挺后悔过来的，本来就是想升职加薪，结果可能要把自己搭进去……哈，我就希望我弟弟能好点，这样死也无憾了。”苏萱婷也是一个容易被带动的人，说着说着也哭了出来。
“别胡说，什么生啊死啊的，现在死亡率已经减缓上升了，这就是好事。我本来以为过不了多久，这些坏事就都会过去，但是现在看来，基本不可能了。我妈走的早，我又是独生子女，家里就我父亲一个人，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他的。”梁天罕见的话多了起来，“大家抢救了那么多患者了，感觉其实都差不多……以前在急诊室的时候也没听过几声‘滴’，来这之前我都没宣布过死亡时间……现在呢？挺打击人的。”
“我今天送那个护士去隔离的时候，她害怕的哭着对我说她不想死……我安慰她说没事，但是大家学的都是医，谁能欺骗谁呢？后来她把防护服脱了，口罩摘了我才发现，这个护士在我熬不住的时候，主动替了我两小时……”陈歆韵抽噎着，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落在碗里，但是她好像没感觉到，还是把面往嘴里送。
“你们之前还有一批人来支援了，当时有个医护人员不小心被感染，晕倒了……我当时在院长旁边，我就听着他问，那个人叫什么名字……但是，但是我们都不知道……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被推走，好久好久，他才说了一句……我不知道他们的样子，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，即是再难他们也愿意过来……”张潇睿看着大家，一字一句真诚的说。
“希姐，来，咱们唱首军歌！”话题实在是过于沉重，两个小姑娘都哭的泪眼模糊，旁边一个一米七几的大小伙子都红着眼眶。梁天看不下去了，想要鼓舞一下军心。
“啊？这么羞耻的称呼能别再叫了吗？我不唱，要唱自己唱。”
“行，那咱们关灯，睡觉！过会就又要上战场了，这不得养精蓄锐？”
“对啊，养精蓄锐！快吃快吃，吃完睡觉去。诶，那个谁，你离灯近，你关灯啊。”
“刘医生，我叫，张潇睿！”
“啊对，太累，睡觉去了。”
除了陈歆韵坐在桌子旁抽泣，梁天还在吃面以外，另外两人也去休息了。梁天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，无奈的伸出手拍了拍她：“养精蓄锐，好好休息。”
“梁医生，你怕吗？”
“怕什么？”
“救不好这些人，看着这些生命从自己手里溜走……我在急诊室待过一段时间，那时候会有家属哭着下跪求你；治好了，他们就像你是再生父母一样……我宁可待在急诊室，至少没有那么恐怖……
“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护士，不用想那么多……但是前几天我做梦，梦见了这次疫情控制不住了，就像是流感一样，一直存在……但是流感基本没有死亡啊，很多流感都是死于并发症……但是这个，它……”
梁天闻言，坐了下来，轻声说到：“病毒只是单细胞生物，而我们是多细胞生物，更何况我们人多，还怕打不过他们吗？而且非典那么来势汹汹，我们不也扛过去了？当年的天花不也被我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了吗？雪莱说过，冬天来了，春天还会远吗？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在光照不到的角落，既然光选择不去照亮这个角落，那我们就去追她！我们终将会一起站在阳光下，对这些黑暗说滚开。”梁天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“好了，去休息吧，估计晚上八九点就要上去了。”
陈歆韵点点头。梁天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一点，有没有受到安慰。但他不是作家，没有那么华丽的词藻，没那么多能安慰人心的句子，他只能说到这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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